老王社长按:五月二十八日,王希哲在洛杉矶与中共原香港重要领导人故金尧如先生的公子金建一,深谈了香港问题。谈未几天,香港便发生了号称百万人的“反送中”大游行和骚乱。希哲觉得,应该把这次的谈话整理发表出来,有利各方对香港问题的深入了解和交换意见。建一先生原说过,他的谈话部分不便公布。故这里只发表希哲的谈话部分。
王希哲:
我可能跟老兄看法不太同。当然,这点先确定,我不会片面站在共产党的立场。共产党迫害我,到今天还没结束,大陆和香港今天都还不让我进去。我是实事求是的立场,完全是客观来分析香港这件事。为什么我谈香港,因为最后落脚还是台湾问题。
总有人攻击,说共产党承诺香港五十年不变,没有多久就变了。过去说是两制,现在强调一国。我认为共产党这一边,本身是不想变的。变,其实,倒是英国人要变,香港人要变。中共建国,毛和周本来根本不想收回香港。新中国与西方断了关系,香港是中国人社会,又留在英国人统治下,它就可以是中国或明或暗打通西方国家的唯一通道。毛周要长期利用香港。正如你爸爸(金尧如)在《香江五十年回忆》里说的,香港问题,毛不是从国家主权角度去考虑的。中共从来不承认包括《 南京条约》割让香港等历史上的一切不平等条约的。香港收不收回,是从长期打算,怎么对中国发展有利,对全体中国人民有利角度考虑的。那个时候英国就曾经有人提出要变,周恩来廖承志都坚决说,不能变。香港总督本来英皇钦定,立法会英国政府委派,且只是个咨询机构,如果要变成民选立法会,在英国人殖民地下肯定会出现一个独立分裂倾向的香港,所以毛周和廖都强调香港不能变。最近我又把你爸爸那本书看了一下,对这点印象很深。
邓小平时代本来也会把毛周的这个香港不变方针延续下去的,他想都没想过香港的事。但天下本无事 ,庸人自扰之。倒是英国人找上门来了,说是香港当年割让,新界租借99年,现在快到期了,怎么办,要续约。这就给邓小平找了麻烦:延续毛周过去对港英不理睬不收回的政策?人家是认条约的;你不收回,就要续约,续约,就是继承了“李鸿章”。邓不能担这个名声,于是决定收回。不过,原来想的是收回,但香港一切不变,“就换一面旗帜”。邓对钟士元这样说,中共接管香港后:“香港现行的社会经济制度不变,法律基本不变,生活方式不变”。这便是中共对香港“不变”的最初始承诺。
但“一切不变”行吗?你接管了香港,制度一切不变?:特首你北京委派?立法委员你北京任命?司法终审权在你北京?...,香港人倒害怕了, 他们要求变了,他们要“民主化”了!
本来香港就有反共势力,由港英政府限制著,风浪不能闹大 ,却没有反共反华的右翼民运。相反,只有中共地下党或直接领导或间接影响的左派爱国民主运动。闹得最凶时是文革的“反英抗暴”。记得直到中英谈判,英国当局要求中国承认《南京条约》合法性,香港民运,司徒华等为首,是站在反对英国观点,主张香港民主回归的立场上的。79年李一哲平反。民主墙兴起,香港各大学进国内来联络我们的团体,都是认同中国的左翼立场,还有更激进的列宁主义托派,如刘山青、吴仲贤等。连《争鸣》的温辉,吴南生都对我说,他是“我们自己人”。
后来形势为什么发生变化呢?主要是89。
本来八九根本不是反共运动,它是文化大革命的尾声,要求完善社会主义的民主与法制,实质还是社会主义民主运动,学生民众运动中非常理性。当然也出现所谓资产阶级自由化,想全面搞资本主义一套,但绝不是运动主流。完全可以和平解决 ,让中国的民主法制前进一步。但邓小平要报复文革,杀人立威,坦克上街,用毛的话,他是“为渊驱鱼,为丛驱雀,把千千万万浩浩荡荡”打到反共一边去了。香港各界前所未有地发起了声势浩大的爱国民主运动,支援国内民运,反对对国内民众镇压,与国内人民的呼声融成了一片。这是香港人压抑百年迸发自心底的爱国表现。邓的北京屠杀严重打击挫伤了香港人民的认同中国心。形势自此发生了颠倒性的转变。面对香港即将来临的无可奈何的回归,香港人开始想改变香港,改变港英殖民时代“有经济自由,无政治民主”的状态了,要民主了。
为了可以通过“民主”继续影响香港, 过去百年从来未给香港民主的港英当局,彭定康带头,改变香港了,把香港过去咨询地位的立法局变成真正立法机构,香港制度原所谓“行政主导”变为立法主导。鲁平骂他“千古罪人”,反对他变。但实际上,北京为了安抚香港人心,显示自己的“开明”(那时的总理是赵紫阳),也作了让步,在大方向上同意了香港的改变。上面说了,若按中共的原打算和承诺,香港只换一面旗帜,一切不变,那么就应按邓小平80年代初承诺“不变”时的香港政治制度状态,定义这个“不变”:在回归的五十年内,按原港英制度,特首由北京委派,立法委员由北京任命,职责仅在咨询,司法终审由北京裁定等等不变!但在中英联合声明和基本法里, 北京让步,承诺了特首和立法委员最终“循序渐进”地实现普选,司法终审权下放交予香港。于是,“香港制度五十年不变”,香港回归前就已经不存在了,已经变了。不必赖在共产党身上。不过是香港人自己要求变,英国人乘机变,中共被动变。于是,香港的问题就似乎成了怎样理解基本法中普选制度“循序渐进”这四个字,究竟这“变”应该更快些还是慢些罢了。
但问题远不止此。89后香港蔓延的恐共情绪,使得香港人普遍达成了这样一种共识:香港回归后,香港仅自己变,自己民主化还不行,还必须整个大陆变,整个中国内地民主化,才能保障香港的自由民主,否则,香港的自由是没有保障的。 自此,香港民运开始反共,它们维园年年喊出的口号是:“废除一党专政!”香港人的政治要求辐射入了内地。这一来,共产党还怎能放心放手香港去发展民主呢?你说,你怕共产党侵犯你的自由,所以要反共,“守护香港”;你不想共产党同样怕你侵犯它的“专制”,当然要压制你,“守护大陆”。就这么简单。本来,共产党还真不想管香港的事,用江泽民一而再的代表性提法,就是内地香港“井水不犯河水!”。说公道话,我们看澳门。澳门没有反共民运,没有什么有影响的澳门政治势力要求改变大陆制度,干涉大陆政治,共产党与澳门就回归后相安无事,不听共产党干涉过澳门什么,澳门也发展得不错。政府年年发给市民大红包。“一国两制”就算在澳门成功了。这么看,若香港也如澳门没有反共民运,也没有什么有影响的政治势力要求改变大陆制度,干涉大陆政治,共产党干涉你香港干什么?共产党与香港就将如澳门同样相安无事,一国两制”在香港也就成功。
那么,希哲什么意思呢?难道王希哲主张香港人不要关心大陆,不要过问大陆政治?要香港与大陆真的“井水不犯河水”?不!恰恰相反,当年江泽民一提出“井水不犯河水”,希哲就写文章批驳说,香港与大陆绝不是“井水河水”关系。香港人也是中国人。是中国人,就有权关心有权过问大陆的政治事务政治前途。他们认为共产党应该反,他们就有权反共;他们认为大陆的政治制度应该改变,他们就有权要求改变。只要不是蓄意地策划暴力暴乱和港独分裂,香港的一切争进步的民主运动,希哲一概支持。王希哲只是说,香港人不必撒娇,不要以为,自己可以反共,共产党却不可压制自己,压制了就满肚子怨气,找洋人去诉说。老王早写过文章说:你既要革命,就不要抱怨反革命;你既要争取进步,就不要抱怨对你的反动。革命与反革命,进步与反动,相辅相成,都是社会前进所必须。只有革命,没有反革命,社会就会失控翻车;只有反革命,没有革命,社会就将奄奄窒息。专制政权的反革命是对革命的锻打。不经这种锻打,革命团体的渣滓不能剔出,革命团体核心不能精粹,革命也就不能胜利。
但有了革命与反革命,进步与反动的博弈,想“井水不犯河水”的一国两制还能成功么?就不能成功了。小小的澳门,只是一种特例,没有太大意义。只要某地是中国主权下的一个地区,只要那地区的居民是中国人,而他们对中共的统治方式心怀疑忌,就不可能有“井水不犯河水”的一国两制。
你刚才也反复谈到,香港问题,毛和周不是从国家主权角度去考虑的。他们是从长期打算,保留一个与西方交流的渠道,对中国发展有利,对全体中国人民有利角度考虑的,所以一直不提收回香港,只提“ 保持现状不变”。现在回头看,当初中英香港前途谈判,英国提出“主权换治权”,倒是很符合毛和周对香港问题的考虑的。若1997,香港上空真的只是“换一面旗帜”,五星红旗,其他一切不变:治理还是英国人,总督还是英皇定,立法会英国政府派,司法终审仍在伦敦枢密院,香港人还会闹著要变吗?不会了。彭定康也不会去变了,北京也更懒得去管了。没有包袱上身没有烦恼,各方皆大欢喜,香港仍是一个毛周蓄意留下的西方国家对中国严密封锁中无法堵上的漏洞,大有利于中国的发展,有利于后来的开放,更有利于再后来今天、明天,很可能再次遭受的封锁。这“主权换治权”,算不算“一国两制”?怎么不算呢?主权复归我中国,治权由我委托你英国继续,恐怕这才是最适合香港的“一国两制”。今天不少人说,香港问题的根源在回归后没有“去殖民化”。但他们不记得,当初共产党被动收回香港,本来就是只打算换一面旗,其他一切不变的呀,怎能想象邓小平那时“去殖民化”?要去殖民化,一切都是要变的了!
香港已经是这样了,今后怎么稳定香港?网上呼声很高要回到原港英制度的“不变”上:特首中央委派,终审权在北京。但今天主要不讨论这个。我说了,落脚点还是台湾问题。陶渊明有诗:“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对台湾搞香港式“一国两制”,北京是中央政府,台湾是特区地方政府,行不行?不行。因为这是要人家孑存台湾的中华民国政府投降臣服,自己覆亡掉自己的法统,怎么可能?我说过了,那只有武统战争,才有可能。武统对中华民族的伤害极大,我是不赞成的。这先不说,就算台湾被迫同意了香港式的“一国两制”,能成功吗?后患是很大的。你自居“中央政府”,就把特区地方政府的一切责任包袱背负在了自己身上。台湾存在著比香港强大得多的传统反共势力,且一旦风吹草动,还能得到海外和大陆广泛存在的所谓“国粉”的呼应,这中间潜伏的全国性的动乱风险,就将远远高于香港。这样的“一国两制”,无异引狼入室。根据香港经验,一般性的争民主运动,在恐共的居民氛围下,在外部反共反华势力的诱导、煽动、扶植下,将很快发展为旨在颠覆特区政府,进而企图推翻共产党国家中央政府的革命性质运动或台独分离运动。无论特区政府出台怎样的政策,无论这政策确是有利于特区人民或是间有瑕疵,也无论这政策是否确出自特区政府自己的规划,都将被反共反华势力咬定了解读和宣传为出自北京中央政府的压迫、剥夺特区人民自由民主的阴谋。示威、冲击、暴乱就将接踵而来。若香港当年实现了“主权换治权”的一国两制,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多少发生了一些,矛头朝向的是港英管治当局,港英当局自会搞定。但现在你包揽了一切,中央政府是你,香港、台湾特区在你的体制内,矛头指向的就是你,稳定香港的最终责任就在你。“井水”犯了“河水”,河水也就无法不犯井水。最后逼得你不得不出手处置香港台湾动乱,像58年西藏平叛一样,在港在台武力“平叛”,流血遍地,而这正是海内外反共反华势力推动激烈的革命性“民运”,本来要达到的政治目的。
所以我的结论是,今日中共真不必对邓小平的“一国两制”搞“凡是”。明明行不通的,应该要改。与其将香港式的“中央地方”一国两制模式推行台湾,无可避免地必将带来叛乱和“平叛”的后患和结局,伤害中华民族的未来,不若对台改行“一国两府”方针:两岸宪法皆为主权覆盖全中国领土的一个中国,杜绝台独分离的可能,相当时期内维持“中国北京政府”“中国台北政府”的两个政府对中国领土疆域各部分的实际治权现状。“中国北京政府”国际上代表中国“唯一合法政府”,“中国台北政府”为中国唯二的不完全政府。只要两岸宪法皆为全中国宪法,两岸人民自由往来无碍,“分久必合”,两岸终究能和平融合为一个完整的“一国良制”的中国!读懂了毛周金瓯故留一缺的对香港方针的用心,我想,对台“一国两府”,也是符合他们的战略思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