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司马南先生《欧阳修醉翁亭记》

读司马南先生《欧阳修醉翁亭记》

王希哲

司马先生抄录欧阳修醉翁亭记,随手写了篇小文。看来,似是在浇自家胸中的块垒,呵呵。他说:
“那时候朝廷有一种不好的气氛,就是不让人讲话,不让人讲真话说实话。范仲淹欧阳修,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贬就贬吧,多了一个了解社情民意与人民群众打成一片的机会,留下千古传诵的美文。欧阳修如果接着做官儿,深宫大院里怕是写不出醉翁亭记的。”

欧阳的醉翁亭记是一篇著名美文。但他还有一篇史上难得一见的非常激烈的骂文《与高司谏书》。司马南兄博通古今,定必读过的。司谏是我大宋朝设置专职批评校正朝廷乃至皇上老儿错失的官,似历代多有。老宰相吕夷简任人唯亲,官吏多出其私门,刚直的范仲淹看不过上书仁宗皇帝提出批评,被仁宗以妄议朝政“越职言事,离间君臣”的罪名贬了。司马南先生手记上发的牢骚,就指此事。但朝廷“不让人讲真话说实话”,制造寒蝉效应不等于就没人敢冒死逆龙鳞犯颜讲话了。欧阳修就敢站出来讲。不但自己讲,还写信去指鼻子愤怒臭骂本应讲话,却畏祸不敢讲话,非但不敢还对范仲淹落井下石含血喷人以开脱自己的高司谏高若讷,骂他你“直可欺当时之人,而不可欺后世也。今足下又欲欺今人,而不惧后世之不可欺邪?况今之人未可欺也”;骂他,你对范先生落井下石“反昂然自得,了无愧畏,便毁其贤以为当黜,庶乎饰己不言之过。...此君子之贼也!”;又再骂他,你这“司谏”滚下台别干了吧:“足下在其位而不言,便当去之,无妨他人之堪其任者也。昨日安道贬官,师鲁待罪,足下犹能以面目见士大夫,出入朝中称谏官,是足下不复知人间有羞耻事尔。所可惜者,圣朝有事,谏官不言而使他人言之,书在史册,他日为朝廷羞者,足下也”!

嫉恶如仇,骂得何等痛快淋漓,怒涛奔泻。真所谓“喜笑怒骂皆为文章”了。欧阳公此文,彪炳千古,虽与日月争光,可也!

怪不得同样刚正不阿的“倔相公”王安石,也那样地敬重欧阳公了。欧阳公逝后,他《祭欧阳文忠公文》动情写道:
“呜呼!自公仕宦四十年,上下往复,感世路之崎岖;虽屯邅困踬,窜斥流离,而终不可掩者,以其公议之是非。既压复起,遂显于世;果敢之气,刚正之节,至晚而不衰

方仁宗皇帝临朝之末年,顾念后事,谓如公者,可寄以社稷之安危;及夫发谋决策,从容指顾,立定大计,谓千载而一时。功名成就,不居而去,其出处进退,又庶乎英魄灵气,不随异物腐散,而长在乎箕山之侧与颍水之湄。然天下之无贤不肖,且犹为涕泣而歔欷。而况朝士大夫,平昔游从,又予心之所向慕而瞻依!呜呼!盛衰兴废之理,自古如此,而临风想望,不能忘情者,念公之不可复见而其谁与归!”

怎样?摧人泪下

希望今天的人们都能像司马南先生一样,得静多读些如范仲淹、欧阳修、王安石等古先贤的书和文章,模范他们,砥砺自己。以如文天祥血染的《衣带歌》所记“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尔后,庶几无愧”!

2023年6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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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欧阳修《与高司谏书》

修顿首再拜,白司谏足下:某年十七时,家随州,见天圣二年进士及第榜,始识足下姓名。是时予年少,未与人接,又居远方,但闻今宋舍人兄弟,与叶道卿、郑天休数人者,以文学大有名,号称得人。而足下厕其间,独无卓卓可道说者,予固疑足下不知何如人也。其后更十一年,予再至京师,足下已为御史里行,然犹未暇一识足下之面。但时时于予友尹师鲁问足下之贤否。而师鲁说足下:“正直有学问,君子人也。”予犹疑之。夫正直者,不可屈曲;有学问者,必能辨是非。以不可屈之节,有能辨是非之明,又为言事之官,而俯仰默默,无异众人,是果贤者耶!此不得使予之不疑也。自足下为谏官来,始得相识。侃然正色,论前世事,历历可听,褒贬是非,无一谬说。噫!持此辩以示人,孰不爱之?虽予亦疑足下真君子也。是予自闻足下之名及相识,凡十有四年而三疑之。今者推其实迹而较之,然后决知足下非君子也。

前日范希文贬官后,与足下相见于安道家。足下诋诮希文为人。予始闻之,疑是戏言;及见师鲁,亦说足下深非希文所为,然后其疑遂决。希文平生刚正、好学、通古今,其立朝有本末,天下所共知。今又以言事触宰相得罪。足下既不能为辨其非辜,又畏有识者之责己,遂随而诋之,以为当黜,是可怪也。夫人之性,刚果懦软,禀之于天,不可勉强。虽圣人亦不以不能责人之必能。今足下家有老母,身惜官位,惧饥寒而顾利禄,不敢一忤宰相以近刑祸,此乃庸人之常情,不过作一不才谏官尔。虽朝廷君子,亦将闵足下之不能,而不责以必能也。今乃不然,反昂然自得,了无愧畏,便毁其贤以为当黜,庶乎饰己不言之过。夫力所不敢为,乃愚者之不逮;以智文其过,此君子之贼也。

且希文果不贤邪?自三四年来,从大理寺丞至前行员外郎,作待制日,日备顾问,今班行中无与比者。是天子骤用不贤之人?夫使天子待不贤以为贤,是聪明有所未尽。足下身为司谏,乃耳目之官,当其骤用时,何不一为天子辨其不贤,反默默无一语;待其自败,然后随而非之。若果贤邪?则今日天子与宰相以忤意逐贤人,足下不得不言。是则足下以希文为贤,亦不免责;以为不贤,亦不免责,大抵罪在默默尔。

昔汉杀萧望之与王章,计其当时之议,必不肯明言杀贤者也。必以石显、王凤为忠臣,望之与章为不贤而被罪也。今足下视石显、王凤果忠邪?望之与章果不贤邪?当时亦有谏臣,必不肯自言畏祸而不谏,亦必曰当诛而不足谏也。今足下视之,果当诛邪?是直可欺当时之人,而不可欺后世也。今足下又欲欺今人,而不惧后世之不可欺邪?况今之人未可欺也。

伏以今皇帝即位已来,进用谏臣,容纳言论,如曹修古、刘越虽殁,犹被褒称。今希文与孔道辅皆自谏诤擢用。足下幸生此时,遇纳谏之圣主如此,犹不敢一言,何也?前日又闻御史台榜朝堂,戒百官不得越职言事,是可言者惟谏臣尔。若足下又遂不言,是天下无得言者也。足下在其位而不言,便当去之,无妨他人之堪其任者也。昨日安道贬官,师鲁待罪,足下犹能以面目见士大夫,出入朝中称谏官,是足下不复知人间有羞耻事尔。所可惜者,圣朝有事,谏官不言而使他人言之,书在史册,他日为朝廷羞者,足下也。

《春秋》之法,责贤者备。今某区区犹望足下之能一言者,不忍便绝足下,而不以贤者责也。若犹以谓希文不贤而当逐,则予今所言如此,乃是朋邪之人尔。愿足下直携此书于朝,使正予罪而诛之,使天下皆释然知希文之当逐,亦谏臣之一効也。

前日足下在安道家,召予往论希文之事。时坐有他客,不能尽所怀。故辄布区区,伏惟幸察,不宣。修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