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胡平所谓中共今日经济模式的“怪胎”,和中共“不得不民主”的民主
王希哲
近日,纽约开了一个吴国光新书发布会,他要为“共产党以后的制度”作“建设性”安排。赵紫阳手下的“智囊”大体都这样了。倒是荣伟先生请胡平作的点评有趣。他信口发挥,却似乎揶揄了海内外这几十年吴氏一类“学者”的“共产党合法性赤字”危机一番。其实他过去写过文章的。其中有两句值得我借题再发挥一下:
一、所谓中共今日经济模式的“怪胎”
胡平说,自89后,海内外年年都在说共产党危机了,非变不可了否则非垮不可了。他说,“那时共产党自己都感觉自己很危机,不相信自己还能有明天”。但30多年过去了,共产党在自己“铁腕统治下搞资本主义,搞市场化、全球化,却有了惊人的经济发展”;“中共变得更强大了,成就之大他们自己都想不到,反倒是美国出现问题一大堆”....。于是胡平发现,共产越来越“自信”了,便发生“XI近平逆转”了。胡平惊奇说:共产党搞资本主义,这经济模式真是一个“怪胎”。
希哲点评:
不是什么“怪胎”。共产党领导下搞资本主义(一个长的历史时期),本来就是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设想。这设想是根据马克思主义关于社会的经济发展是一个“自然的历史过程”,它不能由人为的主观去“选择”,去超越的这个学说提出的。半封建半殖民地经济落后的中国,一定要经历一个资本主义的发展阶段。这是国民党与共产党的共识。国民党体现为它的“三民主义”,但共产党毛泽东认为国民党无法完成领导中国成功发展资本主义。先发达的帝国主义国家不会允许中国发展强盛到能够赶上它甚至超越它,帝国主义能够允许中国发展的旧式资本主义底线是,只许中国成为它的低端经济殖民地和政治附庸。毛泽东认为国民党的旧式地主和商业买办的阶级基础决定了它的软弱,所以孙的“三民主义”只有由坚决反帝的共产党领导才能完成,毛把它这设想称之为“新民主主义”(见毛泽东《新民主主义论》)。问题在,毛似乎并不真正相信马克思主义。马克思说,“任何专制的君王都不能向经济条件发号施令”,毛却自信自己的伟大能向经济条件发号施令。取得政权后,他很快抛弃了“新民主主义”,要求不断革命,要消灭和“绝种”资本主义搞社会主义了。但最终结果还是马克思主义对的,他失败了。
邓小平回到了“共产党领导搞资本主义”的新民主主义,不过他改了个名称叫“特色社会主义”,果然取得了胡平和全世界看见的“惊人的经济发展”及共产党的重新自信。但这“模式”不是“怪胎”,正是毛泽东当年设想的“马克思主义天经地义”的“新民主主义”正胎。当然,邓小平与其后人对毛泽东“社会主义”的改变又产生了许多新的社会问题,必须进行适应的改革,不然还是会产生危险的。但这是另一个问题了。
二、所谓中共“不得不民主”的民主
胡平说:中共十七大前,为了确定下一任党的接班人,胡锦涛不是共产党强人,没有毛泽东邓小平那样的可以钦定一代和隔代接班人的党内强势,“他不得不民主,召集省部级中央委员和候补委员到北京开会,让他们投票决定下一届政治局人选。结果XI近平得票超过了李克强,就确定了XI近平成为中共第五代接班人”。
胡平意思是说,你看,共产党也不是不能搞民主的。“民主是逼出来的”。虽然“共产党都不喜欢民主,但当没有一个人能凌驾其他人之上时,当谁也吃不掉谁时,民主走到那一步就不民主都不行了!”,“这时要确定最高领导除了投票没有第二办法了!”。为了加强自己论断,胡平引用美国政治学家罗伯特.达尔(Robert Dahl)一说:“不管任何时候,只要存在合适的条件,民主就可以被独立地发明出来和重新发展出来。譬如说,当某一个群体中的一大批重要人物,也许就是那些年长者,认为他们在统治这个群体的问题上,他们都享有平等的发言权。在这种情形下,民主的趋势就很可能出现”。
希哲点评:
胡平这发言太精彩!它能解释从最原始的源流看美国民主是怎么产生的,才能更深刻了解中国。
1620年,一批英国难民乘《五月花》号帆船漂流来到荒漠无主的北美大陆(当地的印第安人没有国家,后来又被这批难民的后人几乎赶尽杀绝)。这批难民登陆殖民后要开展公共事务,就必然有一个服从的问题。但当地没有政权,他们这一百来号难民都符合胡平所谓的“没有一个人能凌驾其他人之上,谁也吃不掉谁”,于是“民主就被逼出来了”“民主走到那一步就不民主都不行了”。于是难民中的四十几位成年男子就签订了一个《五月花号公约》说:“我们在上帝面前共同立誓签约,自愿结为一民众自治团体”。于是,号称“美国几百年的根基就建立在这短短的几百字《五月花号公约》之上”了,美国几百年的民主演进就从这里发生了。正是上面罗伯特.达尔说的:“不管任何时候,只要存在合适的条件,民主就可以被独立地发明出来和重新发展出来”了。
我们想象一下,如果这批英国难民漂流到了太平洋西岸的大明王朝治下,给予了他们殖民,将如何?他们能有《五月花号公约》吗?还能从这《五月花号公约》孵育出中国的民主吗?与无主的北美大陆不同,中国这片土地自有文明史记载就是有主的。“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轮不到你的什么花来签约搞民主自治。你想要作主吗?请革命造反!但万幸革命成功后,打天下的坐天下,也只能是五月花船的那些洋人革命胜利团体和它的首席领袖作中国皇帝,不会有美式民主。辛亥革命后,废除了帝权,号称民权,一夜间几亿的中国人就真能翻身作国家之主了吗?不行的。无论国民党共产党,实质上都只能是革命胜利后的党和它的首席领袖来作主。“打天下坐天下”,这是符合“按劳分配”原则的,是人民能够接受而且能很自觉地接受的。共产党“统治的合法性”,来自它万苦千辛付出了艰难的革命劳动获得的革命胜利果实,根本不在什么《五月花号公约》和所谓“普世价值”。何况,美国在国内的民主渐进遵循了《五月花号公约》精神,但国际,它遵循的仍是打天下坐天下“按劳分配”原则。为什么联合国拥一票否决权的五常任理事国由美国加封,且自称世界领导国?是国际各国按“普世价值”民主选举授权的吗?不是,因为美国是二战功劳最大的首席战胜国,只能由它“按劳分配”给自己世界领导国地位;且它又是战后的最强国,“依实力说话”,它能“凌驾”其他一切国之上,且能够“吃掉”任何一个其他国。所以无法,国际独裁国只能美国承担,其他国家只能是美国的仆从。这地位成了“规则”是不能挑战的。稍感到力量对比差距小了,你便是“挑战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现在中国便有了这条罪。海外民运的王丹王军涛们搞了个“国是会议”,其发布的宣言有一条便是要“与自由民主阵营合作,积极參与以维护規則为基础的国际秩序”。即他们幻想的未来“民主中国”,已经定下是美国的仆从国家,先献个投名状罢。那么国内,王丹王军涛们“打倒共产党”革命后的“民主中国”就能民主了吗?不能的。且不说那时他们必须镇压“共产党反革命势力的反抗”,就在他们“革命胜利者”势力的内部,也必然要按他们每人多年付出的反共劳动贡献和资历,“按劳分配”来安排他们的位置的。位置定好后便会“维护規則为基础的秩序”(海外他们早已如此),不受挑战了。这不是王丹王军涛们个人的“民主品德”问题,它是社会规律。
回头说胡平。胡平认为,十七大前XIl近平的党内票选民主上榜,只是一种偶然。他的整个历史观似都是一种历史偶然观。我不是。我是大历史的必然观。国民党和共产党,都是宪法党章规定下的革命民主政党。它的党内专制和领袖专制,不过是革命时期的需要,和承载了中国千年帝权向民权转变一定的漫长过渡时期的历史传统负担。随着一代代领袖的继承和权威递减,随着全党全民民主主动意识的增长和基于阶级和群体利益的依宪依章的自觉“维权”活动的推动展开,党的领袖人物群就必然要出现胡平描述的这样的局面:没有任何一位人物可因他历史的功勋、资历或血统能“凌驾于”其他领袖人物之上,“谁也吃不掉谁”了,“他们都享有平等的发言权“了,于是,“民主走到那一步就不民主都不行了”,“除了按党章投票没有第二办法了”,“只能一次一次搞下去”了,党的民主制度就不可逆转了或难以逆转了(除非发生战争)。党的民主制度稳定了,国家的宪政民主制度自然就不在话下了。时间会比较漫长,我想我和胡平这样的与新中国几乎同龄的一辈可能是看不到了,不急吗?急不来的。毛泽东就急在“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你看辛亥后哪场革命的革命者不是以为自己胜利后就能实现中国民主?结果,总是有下一轮的革命者来革自己“独裁”的命的。不急,不是消极等待,而是须如吴国光说,“建设性”地去努力推动,但他急于作“共产党以后的制度”安排,就幻想了。
2024年12月12日